接近午夜，一则推送，将我的思绪从王安忆的《长恨歌》中拉起，从剪不断理还乱的人物情感纠葛中唤醒，转瞬间，又将思绪带入了另一个时空。

“33岁贝尔宣布退役，结束在俱乐部和国家队的足球生涯。”

那是贝尔的热刺生涯，是他登上荣誉巅峰前的厚积薄发，是鲜衣怒马，纵横四海的意气风发，也是整整一代热刺球迷的初恋。

如今，人们在回忆贝尔的热刺生涯时，往往只会记得他曾经身披3号和11号球衣，在球场上近乎无所不能的英姿。

然而，鲜少有人想起，初来乍到第一个赛季，威尔士少年其实是身穿16号球衣。这段时光几乎被人遗忘，正如几乎没人记得，那个赛季，热刺捧起了迄今为止最后一座正式比赛冠军奖杯。那场比赛，贝尔因伤坐壁上观，伍德盖特加时赛一击制胜。

贝尔的热刺生涯，开局是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原因无他，一是如噩梦般挥之不去的缠身伤病，二是如魔咒般持续不断的不胜怪圈。2007年8月26日，热刺客场0比1负于曼联，贝尔完成新东家首秀。然而，一场绵延许久的噩梦，就此开启。首秀之后，只要是贝尔穿上球衣登场亮相，托特纳姆热刺就从未取得过胜利。从2007-08到2009-10赛季，足足24次联赛出场，伤病缠身的贝尔在这场“浩劫”中难以自拔。“头号灾星”之名，在一场又一场败仗中不胫而走。24场，也是至今为止的英超球员最多的不胜纪录。

从伤病与尴尬中走来，贝尔逐渐在兵荒马乱的白鹿巷收获了一份安稳。左后卫，是他在生涯早期最常出任的位置。2009-10赛季，或许是威尔士人在热刺首个值得铭记的赛季。那个赛季，贝尔不仅挣脱了在哈里-雷德克纳普的安排下，贝尔已经不再被钉死在左后卫位置上，逐渐开始于更为靠前的左边锋位置上绽放锋芒。联赛3球5助攻，是他加盟热刺以来交出的第一个小高潮，更重要的是，赛季结束后，热刺最终排名第4，并通过附加赛挺进欧冠小组赛，48年后再度征战欧洲顶级赛事。

“那时我们是一只打法开放的球队，善于进攻，每一场球都会全力争胜！”雷德克纳普激动地回忆道。彼时的热刺，战术明快华丽，莫德里奇与范德法特提供进攻灵感，贝尔与列侬驱动边路风暴，凌厉的快打旋风席卷欧洲赛场。首次参加改制后的欧冠联赛，热刺一举进军八强，诞生了对阵米兰双雄的名局。贝尔更是就此宛如魔童降世，迈着马踏飞燕般的步伐，闯进广大球迷的视野。

哪怕以今天的视角来回顾，小组赛热刺与国际米兰的二番战，也足以令人津津乐道：客场3-4惜败，主场3-1逆转，光是两回合上双的进球数，就令人大饱眼福。在两回合的壮丽史诗中，贝尔的惊艳发挥，无疑是最为辉煌的诗篇。

客战梅阿查，面对兵强马壮的欧冠冠军，比赛几乎在前45分钟就宣告结束：三球落后、少打一人、完全受制。当时作为助教的舍伍德，甚至已经在提议尽早换下贝尔，以便留力周末联赛。好在，老雷并没有这么做，否则，欧冠史上最具传奇色彩之一的半场个人秀，也就会胎死腹中了。

下半场，贝尔宛如一把出入自如的利刃，又宛如活脱脱一个随行如风的行者，在国际米兰右路防区肆意妄为。世界第一右后卫麦孔、阿根廷铁闸萨内蒂与萨穆埃尔都成了无情无声的背景板。半场帽子戏法，贝尔的惊天表现，虽然不足以为热刺挽回败局，但是已为自己戴上了一战封神的加冕桂冠，从此，威尔士人的名字，走出北伦敦的狭窄天地，走向家喻户晓。

“一场神奇的比赛，”前热刺中场杰梅因-杰纳斯回忆道，“虽然输了，但感觉我们才是获胜的一方。”

梅阿查大闹天宫后，国际米兰的冠军光环轰然崩塌。回到主场，热刺掀起的青春风暴，令卫冕冠军一众老将不得不俯首称臣。曾经也算一匹快马的麦孔，在贝尔迸发的爆发力面前，只能感叹岁月不饶人。主场一战，贝尔大演帽子戏法，还用令人绝望的速度优势，将国米后防轮流蹂躏。赛后，热刺球迷高唱“让麦孔打车回家”，对巴西人而言，或许他真的巴不得赶紧从噩梦中解脱出来。但是对贝尔来说，将“世界第一右后卫”作为自己横空出世的背景板，恐怕没有比这样更令人记忆深刻的剧本了吧。

彼时，尚且11岁的我还没有熬夜看比赛直播的习惯，在体育新闻播放的欧冠集锦中目睹了贝尔的天神下凡后，露出了两年后，李学鹏被伦斯生吃后一样的表情：

“快，太快了”。

从此，我便成了一名热刺球迷，哪怕十年无冠，终究不曾后悔。

如果说，10-11赛季的贝尔，是一柄初露锋芒的神兵利器，那么两年过后，12-13赛季的贝尔，就已经足以和热刺二字画上等号。

联赛21球8助攻，要知道，12-13赛季，热刺全队也不过66个联赛进球，贝尔一人就几乎贡献半壁江山。9月客场挑战曼联，在这个不胜魔咒开启的原点，贝尔让费迪南德体会了一把麦孔的恐惧，帮助热刺时隔23年再度贡献老特拉福德。11月主场迎战利物浦，贝尔一球一助，再次主宰全场。

12月，贝尔收获英超生涯首个帽子戏法。次年3月对阵阿森纳首开纪录，一雪首回合三球惨败之耻。4月对阵曼城，贝尔再度导演逆转，帮助热刺保住进军欧冠的希望火种。

一次又一次，贝尔将这支球队的命运，扛在自己瘦削的肩头，演绎着最具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的神话。

彼时的贝尔，已经换上11号战袍，场上位置也不再局限于一侧，而是大包大揽的前场自由人。最擅长的边路奔袭之外，贝尔的头球和远射技能也在打磨中变得越发锐利。

2012-13赛季，贝尔在禁区外轰进9球，为英超单赛季之最。禁区外横向盘带几步之后，突然的拔脚怒射，成为威尔士人的一大标志性动作。

只可惜，贝尔近乎无所不能的个人表演，掩盖了时任主帅博阿斯战术能力的平庸，掩盖了球队阵容的缺陷，也为他在第二年夏天的离队埋下了伏笔。三座年度最佳球员奖杯，终究无力挽留一颗渴求冠军与荣誉的心。

那年，13岁的我目送着贝尔离开，从未想过，7年过后，会迎接旧日时光的归来。2020年9月，贝尔租借回归热刺，时隔七年再续前缘。在经历了26位边锋的迎来送往之后，列维终于成功找到了2013年贝尔离队之后的最具说服力的替代者，正是2020年的贝尔。

只是，烟花会谢，笙歌会停，旧日时光之所以美好，并不是因为它本身，而是岁月叠加的层层滤镜。长年累积的伤病，带走了贝尔的爆发力和体能；盆满钵满的奖杯陈列，消磨了贝尔的雄心壮志。

但是即便如此，贝尔还是在20场联赛中，高效贡献了11球2助攻。在一些比赛中，他在边路的活跃，依稀可见昔年大圣风范；越发成熟的抢点和组织，则是岁月对他的另一重馈赠。

是的，他变了，归来后，他只能是锋线上的轮换选择，只能更多在杯赛中出场，球衣也变成了相对陌生9号；但是，他又没变，在球队遭遇困局时，能够挺身而出的，依然是他。

2021年5月，英超联赛收官战，热刺客场挑战莱斯特城。第68分钟，热刺1比2落后，贝尔替补登场。近20分钟后，贝尔接应凯恩回做后推射破门，帮助热刺反超比分。

补时阶段，贝尔一人单挑莱斯特城整条防线后梅开二度，帮助热刺锁定胜局，确保热刺继续在联赛积分榜上力压死敌阿森纳，也确保了下赛季的欧战席位。赛季结束后，贝尔返回皇马，对阵莱斯特城一役，也就此成为了他身披热刺球衣的谢幕之战。

“大圣，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最好的贝尔，终究随着一去不回的时光列车，驶向岁月的深处，但是他带给所有热刺球迷的所有美好回忆，都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着被人淡忘，只会在回首峥嵘岁月时被人常常忆起。他是宠儿，是英雄，也曾因为厄运和转会被人唾骂，但是终究，时光冲淡了种种复杂的情感，唯有感激与怀念，凝结成传唱在白鹿巷上空的一曲挽歌，寄托着对光辉岁月的向往，承载着对一人一城的念想。

敲下最后一句话时，窗外夜色如水，未灭的路灯还在守望着归途的旅人，摊开的《长恨歌》，也已经在夜风的吹拂下自觉合上了封面。时光的痕迹，并不止见于宏大叙事之下，更体现于日常的点滴之中。

风吹海棠赠温烫，七年回望共同往。地久天长影成双，踏断红尘不相忘。

贝尔，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