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中国足球职业联赛准入的靴子终于落地了，不出意料，又有一些球队和我们说再见了。这其中最让人意难平的，莫过于深受球迷爱戴的陕西长安竞技，之前轰轰烈烈的会员出售筹集了近千万资金，仍然无法填平财政上的窟窿，令人唏嘘不已。

笔者三年前曾深入考察过长安竞技，如今球队濒临解散，笔者也已不在行内，这些往事说出来也无妨，以此纪念奋斗七年的西北狼。

疫情初临的那个夏天，身负考察任务的我们来到陕西省体育训练中心。进入大门后，我们经过几块铁网围起的天然草坪足球场，条件不算太好，后来得知那便是球队的训练场。

进入院内走了一两公里路，终于来到俱乐部办公楼，看起来并不起眼，内部却有模有样：前台巨大的球队标识、陈列的奖杯、文化墙一应俱全，员工统一身着带有队徽的服装。

蚂蚁虽小，五脏俱全。这些都是海外职业足球俱乐部的标配，但见识了国内其他俱乐部的业余后，本该理所当然的东西却成了惊喜。

俱乐部上上下下给人的整体感觉是充满对足球的热情，骨干员工都有英国高校体育专业的留学经历，不少曾在英国谢菲尔德联队或成都谢菲联队工作过，懂得一个正常的足球俱乐部该如何运营。

长安竞技俱乐部办公室前台

尽管只是次级联赛球队，长安竞技的商务运营能力却可以算得上国内顶级，赞助收入甚至能够排到中超前列。

背后没有“金主爸爸”，球队只能自力更生，依靠陕西体彩、陕西水务等当地企业的资助，可以解决金元时代每年支出的一半，另一半就要看天了。

比如2020年初，长安竞技把自由转会而来成长为中甲金靴的奥斯卡，出售给中超球队石家庄永昌，一期收到的1,500万元支撑了疫情初期球队几个月的开销。可惜这样精明的买卖可遇不可求。

于是到2020年初夏的时候，长安竞技账面的窟窿便已经达到了大几千万，当时2020赛季联赛还杳无音信，即便开打，赛会制之下俱乐部的收入也会大打折扣。实际上，当时的长安竞技便已经走到过解散的边缘。

出售奥斯卡曾为长安竞技续上一口气

但我还是喜欢上了这只西北狼。有天俱乐部员工请我们去了一家地道的泡馍馆子，我说你们让我想起了刚看过的韩剧《棒球大联盟》，里面的球队一样处境困难，他们对于事业的热爱、大家庭的温暖和长安竞技是一模一样的，希望你们的结局能和他们一样美好。

可惜那个救世主不是我，感情不能左右自己出具的专业意见。“现存负债高企，未来每年需持续投入的金额过高”，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临走时，俱乐部送给我一件T恤，我已经穿了三个夏天了。

坐拥金牌球市，在次级联赛都能有超过两万的场均上座人数，近万人参与终身会员认购，国内球迷文化更浓厚的俱乐部寥寥无几，可为什么这样都留不住一支中甲球队呢？

即将穿着这件T恤迎来第四个夏天

抛开感性的认知，我们需要回归冰冷的数字。虽然看球的人不少，但球队历年门票收入一直无法突破千万，扣除百万量级的安保费等成本，比赛日利润可谓杯水车薪。

今年初会员销售超人预期，但所筹集到的资金也只是接近千万，更何况这次卖的是“终身会员”，很难期待每年都有同等水平的会员销售收入。

在成熟的职业足球市场里，球衣等周边商品售卖是一项重要收入来源。但现实是，一方面国内装备赞助商很少提供现金赞助，长安竞技的球衣赞助商李宁便只提供实物赞助。

这也是被人们一再诟病的中超耐克打包合同能够长期存续的根本原因，大多数球队很难拉到耐克这样能提供真金白银的赞助商。

另一方面，球迷的实际消费力实在难以恭维，广大人民群众并没有形成体育消费习惯，大部分球队每年周边商品销售收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难怪装备厂商不愿资助现金。以往长安竞技球衣销售情况便与球市不甚匹配，即便后来开设了线下旗舰店，能增加的收入恐怕也不多。

2020年底长安竞技官方旗舰店开业

收入端现状如此，能做到每年几千万已实属不易，支出端的负担却大得多。以2019年时的行情推算，俱乐部每年的运营支出过亿，亏损就成了必然，这是压垮长安竞技的第一根稻草。

此时疫情不合时宜地到来，长期赛会制比赛让所有球队的商业价值骤减。诚然，金元泡沫破裂后，球员的待遇水平大幅度下降，却赶不上赛会制下收入缩水的速度。债务像滚雪球般积累，这是压垮长安竞技的第二根稻草。

最后便是去年的陕西水务集团接手风波，这样的黑天鹅事件没人事先可以预料得到。如果非要追责，俱乐部在股改尚未完成、资金还没完全注入的情况下，先按照升超预算把钱花了出去，放到其他行业看是有问题的，但代入中国足球的大环境看，似乎又不能太过苛责。至此，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陕西水务的变故可谓“天灭西北狼”

从球迷的观感来看，距离越近的事对最后的结局影响越大，很多人会怪罪球员在准入前公开讨薪，又或是指责水务集团没有契约精神。但经过上述分析后，我们应当理智地看到，魔鬼早就悄悄埋伏在了西北狼的背后。

2019年开始，俱乐部的亏损便已达到几千万的量级，且窟窿越来越大。从2020年初俱乐部员工便已开始遭遇欠薪，老资历的球员已经超过三年没有正常收到工资了。

中国足坛的确有臭名昭著的“老赖”俱乐部一直苟延残喘，但这不代表带重病准入就该是常态。

看来至少在那些年，光靠热爱还不足以支撑一家职业俱乐部的长久发展。但我还是忍不住假想，也许长安竞技只是生错了时候，如果他们没有诞生在球员身价离谱的金元时代，没有经历过三年赛会制，没有遇到股改的邪门夭折，是不是可以依靠金牌球市小本经营下去？

长安竞技办公室的文化墙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身负为国争光重任的中国体育事业从来都是自上而下的逻辑，严重缺乏自下而上的文化积淀，因此足球、篮球职业化才会举步维艰。

即便出资人从民营企业家换成更具社会责任心的国企、地方政府，到头来不过还是取决于关键个人的喜好，球迷有心无力，这是何其悲哀的事实。

但事物的发展总是螺旋式上升和波浪式前进的，中国职业足球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自身的原罪，而是发展到这个阶段的必然。

我始终认为解决问题的钥匙在文化而不在资本，因为走到现在我们已经试过无数种资本扶持的方式，但唯独没试过把球迷发展为俱乐部的主人。也许在过去和今天我们的大众还做不到，但总有一天会拥有这样的能力。

我十分期待下一只涅槃重生的西北狼，想看看他们能不能在另一个时代把长安竞技没走上的良性道路走完。我知道一定会有下一个，因为这片土地真心热爱足球。

END

作者橘乐， CFA/CICPA，曾就职于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和国际足球管理公司，运营公众号、播客「橘猫看球」